第六十五章:怀恨(下)-《乱世铜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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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闳闻言默然,他知道师父性情急躁,在那样紧急的时候更不会有什么冷静心思,跟一只本就满怀忿恨言辞激烈的妖怪发生冲突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受伤后的狐狸一开始并没有想要逃,反把满腔的愤怒全移到了和尚身上,她发狠的围着疯禅师乱蹿,觅机发动攻击,却终因功力相差太多没能奈何得了和尚,反而几次陷入被动。疯禅师从她越来越尖亢的叱声和凌乱的出手中察觉到狐狸对自己的恨意,不过也没太在意。反正江湖上恨他的人已经很多,再加上一只妖怪也没什么了不起。
疯禅师虽然好战,但并不嗜杀。他是为了要印证自己的武学心得才接受委托下山的,化解恩怨被放在了次序,加上对狐狸先前的责问言语略存疑惑,所以虽然占着上风,却也没有将对手当场格杀的打算。几次重手都是点到即止,只希望这只妖怪能够知难而退,别再来滋扰铁筹门便好。哪知狐狸竟然也悍狠之极,虽然明知不敌,却死战不退,依然奋不顾命的扑杀。随着身上伤势增多,她目中的愤恨也愈来愈深,这般你来我往游斗了好一阵子,铁筹门的一众人听见声响寻上山来,狐狸才不得不转身避开。
疯禅师只道事情到此便算了结。狐狸吃了大亏,该当记着教训不会再到铁筹门山门侵扰。哪知追上来的铁筹门掌教一脸焦急,连连顿足说不该把妖怪放了,这只妖怪凶性已重,决不会就此罢休的,等疯禅师离开之后必会去而复返,铁筹门接下来就要承受覆灭之灾。在他一再恳求之下,疯禅师不得已又循着踪迹开始追赶狐狸,打算将她擒捉住再做处置。
之后便是一连数天的追逃。狐狸功力不高,可是脱身的法子倒是不少,几次被疯禅师逼入绝境,却还能匪夷所思的逃脱出去,二人这般追追逃逃,从邢州转到相州,又从相州追到陈留,最后到颍昌府,狐狸伤势愈重。铁筹门的一干人脚力弱,中间又多次被狐狸的诡计误导,一同追出的四十多人倒有三十多引到别的方向去,只那掌教带着三个师弟和几个亲信弟子来到颍昌府。到赵家庄报讯求援的齐大新和洪文亮,还有马背上死去的那名弟子高琦便是其中三人。
后来追到小桂岭上,狐狸筋疲力竭,被疯禅师堵在山上下不来。这时狐狸又用起了匿息之法,和尚遍搜山岭,也没找到她的踪迹。问完山上住的几户人家也不得要领。待在山下守了大半天,那掌教带着几个人追赶上来,听到狐狸被逼得躲在山中,还身负重伤,无不喜形于色。
当下十余人分散开来,各个相距十数丈的逐寸搜山。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搜寻,终于在近峰顶处发现藏身在雪层里的狐狸,疯禅师听到打斗追上去时,狐妖已经被制服在地,面无血色的似已昏迷,四肢脉门被四名弟子紧紧扣住,几个弟子面上俱显狂喜之色。
看见和尚过来,那掌教连声道谢,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可是疯禅师从他频频回头张望和急切欣喜的表情里隐隐觉得他心中另有盘算。但其时事情已了,和尚也不欲多事,再加上狐狸不是被自己亲手擒住,过多置喙反而无趣。略略关照了几句,无非是希望两方化解恩怨,能不伤她性命最好,那掌教满口答应,敷衍了一会,便又付出重酬,把和尚劝下了山。
“谁知道他们鬼鬼祟祟的,竟然是要起龌龊心思!”和尚语气愤恨的说道。
秦苏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紧。从疯禅师的叙述中,铁筹门的一众人似乎对单嫣颇有不轨之心,单嫣当时已失去反抗能力,和尚这一离开,岂不是趁了他们的心意?难道单嫣竟然已经受了辱?
“我刚下去不到百步远,这些王八蛋就不清不楚起来,然后起了争执。”疯禅师说到这里,忽然停口。
雷闳问道:“什么不清不楚的?”
疯禅师哼的一声,看了一眼胡炭,踌躇了一会,才恶声道:“污言秽语的,我也不记那许多,一群人打断掉狐狸的手脚后,就为谁先占便宜吵得不可开交,若不是他们自己这样嚷闹,我怎知他们的品行不端。”
掌教的端威风要尝头鲜,一众弟子却反唇相讥,不肯答应。师叔们摆功劳,师侄们就竭力贬低抹黑,胆大的直言顶撞,胆小的也在旁暗语讥嘲,扇风点火,十多个人上没上下没下的,呵斥声嘲骂声吵成一团,疯禅师听到,惟有摇头叹息。那时他对狐狸并无特别好感,加上亲见她杀害两个铁筹门弟子,觉得她性情凶残不是善类,便也没有去过问。
从小桂岭下来,疯禅师便打算返回均州,也不想去看蜀山的燃灯典礼了。谁知离山还没过两里路,便听到了山峰上传来的惨叫。
“是那男妖来了。”雷闳判断说。
疯禅师点点头,道:“我把妖怪追到相州时,她就知道脱不开身了。一路上不断的发出求援之讯,我那时只道很快就能捉住她,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她这么滑溜,竟然跑开这么远,到底等到了援兵。”
“结果是铁筹门的人倒了霉。”雷闳帮师傅做了总结。
“然后他们怎么又找到你的?”
疯禅师道:“我那时还不知道是妖怪的帮手来了,以为是狐狸用的诡计,故意示敌以弱然后下杀手,心想送佛送到西,不如去把她彻底制服,然后带走……”
返回头的和尚刚展动起身形,就看见山上滚滚雪尘一线急下,四个弟子,洪文亮、齐大新、高崎,还有一个不知名号的,面色惊惶逃下山来,连滚带爬好不狼狈,洪文亮和齐大新胁下还挟着两个人,瞧衣衫却是山上农户的孩子。
疯禅师心中疑惑,不知怎么又把两个孩童牵扯上了,还没来得急细问,两只妖怪就已经追下山来。狐狸此时气息微弱,伤痕累累,挂靠在与她同行的那个年轻男子身上,手脚都折弯了,但目中的恨意,直欲灼雪成汽。
不过三言两语,那个叫明锥的男妖就跟疯禅师动上了手。狐狸坐到一旁,怨毒的盯视着那四名铁筹门弟子,自顾行气恢复伤势。几个弟子逃也不敢,留也不敢,面色惊惶无比,齐大新和洪文亮满怀戒备,都把两个孩童都抱到胸前,圈臂勒住孩子的颈部跟狐狸对峙。疯禅师那时骤然遭遇劲敌,全副精神都放在明锥身上,没有细思二人为何做出这样古怪的姿势,直到过后回想,才醒悟那时二人竟把两个幼童当做人质来要挟狐狸!
毕竟是经过多日的奔波,连续几日夜不眠不休的追赶,疯禅师的体力已损耗太多,跟明锥斗了少时,便觉气息渐有枯竭之象,形势渐落下风,在微惊之下一时不查,被明锥打到了肩上,挂彩后境况更见难看。
那名叫高崎的弟子,到这时终于失去侥幸之念,精神一下崩溃,跪下地跟狐狸哭泣求饶,连说当日悔不该贪图狐狸的美色,犯下了大错。那时都是受了师叔们的差遣,才身不得已,毁掉洞窟里的尸身也是出于无奈,一件件,一桩桩,把当日跟狐狸结怨成死仇的缘由起了个底儿透,虽然说得语无伦次,可是疯禅师已经听明白了,这才知道自己前来助拳的对象竟然是这般货色。
被疯禅师愤然怒斥了几声‘无耻’,齐大新几人觉得此地已不宜久留,趁着明锥跟和尚打斗正酣,便想偷偷溜开。明锥又怎能让他们如愿,激斗之中趁空飞掠,两次出手,一拳打死了那不知名姓的弟子,一拳将高崎打成重伤,又扑向剩下的两人,若不是狐狸说了一句话,那齐大新和洪文亮此时也已变作拳下之鬼。
“狐狸说了什么?”雷闳问道。
“‘她说……”和尚道,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沉闷,似乎情绪一下低落下来。
“‘别伤到那两个孩子,他们跟这件事情无关。’”和尚说完,紧紧抿住嘴唇。
无法详细描述出,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时内心的惊愕和震撼。一个被他判定为冷血残忍的妖怪,一个嗜杀无情的异类,竟还怀有如此的恻隐和善良,在面对血海深仇的敌人时,竟还能忍住恶念,顾及到不伤无辜,这是何等矛盾的反差,又是怎样让人震惊的颠覆。
“就因为她说的那句话,我对她的印象一下子全改变了。”疯禅师道,“所以现在我才这样后悔。”
胡炭这时已完全被故事吸引住了,暂时忘掉不乐。他眨着眼睛,问道:“大师,那两个孩子后来走了么?”
疯禅师摇头,道:“我不知道,明锥放过那两人,又来对付我,我见事不可为,便打算边打边退,先找地方恢复精神,然后再跟他们解释作和解……唉,只怕很难了,我先前出手那么重,狐狸对我仇恨已深,又怎会听信我的话,轻易放过我。”说完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秦苏嘴唇嗫嚅,想要告诉和尚单嫣的身份,想要说出胡炭和单嫣的关系,可是再一想,此时还未见到狐狸,尚不知真情如何,这时把话说太早了也难料后果,还不如见了面再做斡旋。
听见狐狸的拦阻,两个铁筹门弟子已发觉到她的弱点。当下便有了底气,再见到疯禅师受伤,败势已成,更不敢留在此地了,二人低头交流了一会,便分头向外逃去,临走时为怕明锥堵截,还给和尚栽了赃。
雷闳点头道:“原来是这么样陷害你,师傅,他们给你栽了什么赃啊?”
“说是个什么银锁盘,从狐狸的姐姐尸身上掉下来的,怕是狐狸的法器,我听明锥埋怨说,‘你怎么还做了魂器,而且还弄丢了。’”
胡炭听到‘魂器’二字,心中一动,回忆《塑魂谱》里是不是有相关的说法,倏尔又想起坎察身上的木妖之魂来,心里不由得又一灰,默然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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