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绿衣裳小小人-《陌上花开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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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怔怔地点头,复摇头。

    “公公在宫外,可还有亲人么?”

    那郑四喜愣着不答,李裕不悦道:“娘娘问你,还不赶紧地回话?”

    郑四喜始似大梦初醒般,颤声道:“回娘娘,老奴在宫外,尚有一个子侄。”

    我柔声道:“那十四今日,就放公公出宫,与家人团聚可好?圣上赐了你这么多金银,足够你买田置地,再添些宅院,你老来,也算有个依靠。”

    那郑四喜一听,登时老泪纵横,哭道:“老奴谢娘娘天大的恩德……”一面于地上,长身在作揖。

    我被他哭得也有些酸楚,低声吩咐李裕道:“你带着他去吧,好生安置着,别吓坏了他。”李裕忙应了,拉着他,与几个小黄门领了金子去了。

    才走到朱门前,那郑四喜猛得回过身来,“噗通”跪倒在我跟前,哭道:“回娘娘,老奴一生信佛,见娘娘菩萨心肠,实在不敢再欺瞒娘娘……”

    我诧异:“公公怎么了,快起来回话。”

    郑四喜哽咽道:“回娘娘,老奴当日害怕圣上责罚,要了老奴的脑袋,只说老奴仍是未时准时放的水,老奴欺蒙了圣驾,老奴该死啊……”

    我苍白着小脸抚慰他道:“公公莫怕,十四不会怪你。”

    他抽咽着道:“那金子老奴不敢要,老奴怕菩萨怪罪老奴,老奴当日,眼见天狗吞日,再看见血水顺着护城河,将这宫内的暗渠都污了,老奴以为是遭了天谴,就吓得提前开了闸,想……想将这血水冲了出去!”

    我顿时明白了几分,辛酸道:“老人家几时放的水?”

    他低头抹泪道:“老奴记得是午时二刻不到。”

    我低头一笑,原来,苍天真的有眼,并非十四命大,在十四自投暗渠的那一刻,因了眼前这位老宫人的惊惧,提前开闸,将十四的身子冲出暗渠,冲入护城河,竟因此……救了十四一命。他,真真是十四的救命恩人。

    我自袖内掏出素帕,在李裕与一殿宫人的震惊中,为他印去泪痕,口中柔声低道:“老人家莫怕,十四当日确是午时二刻不到投的水,若不是你提前开闸,十四的小命恐真的难保矣。你是十四的救命恩人,圣上定也已知晓,所以,才会赐你黄金若许。你克尽职守,心怀仁慈,他日,菩萨也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得享天年。你,快领了金子去吧。早一些出宫,便可早一些与家人团聚,有圣上为你作主,毋须怕。”

    郑四喜将信将疑,我却被他逗乐,示意李裕赶紧领着他去了。

    眼见他去了,乐阳才上前轻道:“回小主,时辰不早了,刚奴婢打发人去前面问了,圣上怕一会子就得空了,娘娘可起身了。”

    我依言,接过她递上的簇新锦帕,拭了泪痕,随着她出门,向昭阳殿的外殿行去。

    这昭阳殿的内殿是天子的寝宫,外殿正殿,则是他临时接见朝臣之所,平素里的家宴也多设于此处,正殿的偏殿之内,还有天子传膳之处等。

    十四忽然忆及旧事,心内,随之一痛,轻轻咬了唇瓣,吸一口气,强迫自个忘掉。

    随着乐阳和几个宫人,轻轻来至正殿,自偏殿而入,静静候于殿内。隔了数道帷幔,隐隐听见正殿之内人声,想必这会子,朝臣还未散去。

    十四忽然有些好奇,顾不得禁忌,悄悄移了丝履,穿过数间殿室,向着人声觅去。行至距离正殿最近的殿室内,始停下丝履,将小脸贴近帷幔望去。只见数重帘幕之外,君王高坐于銮座之上,殿内,尚跪了数位臣工。

    其中一位,十四看得面熟,猛然忆起,他,他不就是当日因了月焰将十四拘于京兆府大牢内的严正思严府尹么?因了十四的缘故,钱镠特将他自京兆府府尹晋封为正三品太常卿。

    只见他重重再拜下,高声回道:“禀陛下,微臣倒认为赵将军所言极是,我吴越国虽与那南汉交好,但事关国家安危,又岂能心存妇仁?此番大梁再遣使臣,诚邀我与其一同出兵南汉,我国一旦拒绝结盟,必然因此得罪那石敬瑭,此人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他屡次示好,而我竟不受,必然会因此恼羞成怒。等其伐完南汉,未必就会就此罢手,届时,一旦大梁举兵来犯,反陷我吴越于水火。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

    话音未落,殿内复有数位臣工一齐跪倒,恳请圣驾再思。

    乐阳以为我等得心焦,在旁低低劝道:“小主莫急,奴婢刚问了执事的,这应是最后一拨等着觐见的朝臣了,前面才走了一批,还有几个叫圣上驳了回去。再等片刻,怕就好了。”

    我摇头,原来,君王这般辛苦不易,十四原本就有想到,却不曾想到如此深度,心内,不觉有些愧疚。

    只听钱镠淡淡道:“杜爱卿的意思呢?”

    其中一位大臣闻言,立即上前数步,弓身施礼回道:“禀陛下,微臣也赞成对南汉用兵!”

    话音甫落,其他数位朝臣即刻又附和道:“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钱镠似笑了下,依旧波澜不惊地道:“尔等的意思,朕听明白了。尔等是否认为朕被南汉国君的美人计冲昏了头,以致心怀妇仁,不忍重拾屠刀?”

    君王语虽轻,但其意深重。两位朝臣吓得立即跪倒,另有三个低头沉默,不敢轻言。

    钱镠再接道:“朕,确实心怀恻隐,却不是怀柔其南汉。天下割据日久,连年征战,狼烟不断。以致民不聊生,百姓尸骨盈野。我吴越虽富庶强盛,但若想长久立国,则须心怀苍生,顺应天道。杨吴与大梁,征伐不歇,扰民日甚,数载之内,必定亡国。南汉虽小,既顺服我国,其危难之时,岂能轻撕盟约,背信弃义?今日毁约,日后,我吴越国又何以取信于人于世?朕,并非迂腐拘谨之人,若此时对南汉用兵,于我吴越有一丝获利,朕,决不会心慈手软,背负妇人之仁。但,唇亡齿寒,百害而无一利之事,朕,也决不会逆天道而行之。”

    话音甫落,一时殿内鸦雀无声。良久,始听到严正思“扑嗵”跪倒,长声泣道:“陛下圣明,微臣愚钝!”随之,殿内数人,皆一齐跪倒,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依十四听来,这些赞语,看似并无一丝夸大奉迎之意,象均出于真心叹服。

    钱镠只淡淡一笑:“尔等平身吧。若无其他急奏,就先退下吧,明日早朝再议吧。”

    那几位臣工闻听,赶紧屈膝再拜,口呼万岁,齐齐弓身退去了。

    乐阳在旁连唤我数声,我均没有听见,到最后一声,乐阳走至我身前,低道:“小主?”

    我猛得惊醒,不觉红了脸颊。十四极少看见君王在朝上的形容,方才,十四心里忽然觉得有一丝恍惚。眼前,这个心机谋略冠绝当世的君王,何以……会心仪小小的十四?十四,第一次觉得……惶恐,与不安。

    李裕掀开帷幔,走了进来,弓身像我施礼道:“娘娘,圣上在等着娘娘呐。”

    我扶了乐阳的手臂,轻轻随他行至君王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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