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芳不觉醉流霞-《陌上花开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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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大五年,六月二十一。清平王府早于前日上奏君王,恳请圣上移驾,于当晚戌时二刻,曲水泛舟。龙颜大悦,竟再一次准了,不但吩咐内务府准时备舟,更破例带上十四同行。
听说可以出宫,且是赴曲水泛舟,十四心内抑不住地狂喜,想也不想,满口应承。十四,与他初识于新月池畔,缔约于曲水之上,十四,已有许久未曾见到那水中的月色。
帝王的三驾马车之上,我轻轻偎依在他怀内,低道:“十四记得今日是清平王爷的生辰,为何每年今夜,王爷都要请陛下同乐,而陛下每回都会允了?”
他似想了片刻,才道:“朕,与他的兄长少时起兵,朕爱其骁勇善战,一直随在朕的麾下做朕的副将,后,虽因伤病而亡,朕,一直心怀体恤。其弟,虽不及其兄长有才智,但还算忠厚,对朕,也一向忠心不二。他曾是朕的马夫,跟随朕日久,朕,在他们面前,向来随意惯了,反倒自在。”
我不解,一时好奇,忍不住犯忌低问道:“那陛下为何当初还要将其阖府落罪?”
他挑眉,失笑道:“怎么,十四倒替清平王府来声讨朕?”
我自知失言,遂,撒娇道:“十四不敢。十四,只是心里好奇,并非干政,陛下不要罚十四儿。”
他淡淡一笑道:“朕,当日罚他,自然有朕的道理。他若吃不得这份苦,又怎能有眼前这份荣耀?他虽笨,这点上,还算是明白的。”
我良久无言,身子略略僵硬了些许,但君王仍然察觉到了,钳过我的小脸,笑道:“怎么?十四倒先怕了?”
我面上一红,一时语结,想不出搪塞之辞,竟脱口而出道:“那陛下当日给十四吃的苦,也是如此么?”话音甫落,已经觉得后悔,垂下脖颈,不敢看他。
但,君王却并未如十四所料般生怒,松了我的小脸,反将我抱入怀中。柔声道:“戴十四,朕当日给你吃的苦,朕日后会慢慢补偿你。但,你也要答应朕,活得久一些,好让朕有时间补偿你。”
我怔住,眼泪在眼眶中转了转,竟又要落下泪来。他低头笑:“怎么,朕只说了这一席话,十四,就受不住了?”
我扑入他怀中,将小脸埋入他衣襟内,口中嗫嚅了半天,终是未能成言。十四,想问君王,为何偏是十四,天下之大,为何如此喜爱戴十四,可是十四,羞于出口。
他大笑不止,分明,是在笑话十四。我又羞又恼,想问的话,更开不了口。
直行了约一个时辰之久,曲水终于近在咫尺间。
我扶着乐阳的手臂步下马车,随在君王身后,望向不远处系于岸边的天子龙舟。清平王夫妇,早已恭候于龙舟跟前,见了君王,齐齐跪倒,乍见的一刹那,戴王妃更向我眨眨眼,露出慧黠的笑意,岂料触及君王的一双精目,登时吓得垂下臻首,不敢再起。
十四,只呆呆地看着自个四周,夜色中,曲水波平,灯影朦胧,如此熟悉的场景,宛如再现的影人戏,浮现于十四的面前。
当时当日,十四,断想不到自个会与他有今日,有此时。
他淡淡一笑,忽的执过我的小手,用力一握,带着我踏上锦衣军早已在前备好的舢板,步入那高大宏伟的龙舟。早有宫人,事先在船舱四周,高高挑起了红色的宫灯,柔媚的光影洒了一地,映着甲板之下墨染的河水,潋滟如醉。
我看得痴了,岂料君王铁臂一紧,将我扯向他,我只顾看景,脚下一绊,差点栽倒在他跟前。他手臂接住我的身子,但,十四的脑袋已重重撞在他胸口。耳畔,似隐隐听到他一笑,当着清平王爷夫妇,不便发作,只松了我,自己大步进入舱内。
船舱之内,尚有数间隔室,最外面的宴厅,足有五六丈见方不止,早有十数位宫人,在内低头屏息候着。筵席,早已布好,君王的坐席在上首,十四,紧随其后,清平王爷夫妇尾随其下。十四当日,并未到过这间舱室,有卧榻的,应是里间中的一个。一应陈设,丝毫不输于宫内的奢华精致。
依十四看了,钱镠,在这二人面前,果然没有太多君王的架子,清平王爷夫妇也不甚惶恐,似已平素私下里亲厚惯了。那清平王爷约莫四十岁上下,面色黝黑,看起来身体壮实而敦厚,浓眉大目,与戴王妃的形容相差甚远。十四有些奇怪,仔细再将两人看过,一时看得入神,看得王爷惭愧地低下头,李裕公公复又咳嗽了数声,十四才猛得惊醒,回眸再看向君王,后者的面色,已然变得铁青。
十四,登时涨红了小脸,端起面前的玉盏,仓皇中饮了一口。刚饮入喉,差点没背过气去,呛得咳嗽不止。乐阳赶紧上前,为我抚背,我深深埋下脖颈,更不敢去看钱镠的脸色。
还是王妃机灵,含笑立起,圆场道:“禀陛下,今儿拙夫虚寿,陛下竟纡尊降贵,臣妾与拙夫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得暂以薄酒一杯,祝陛下江山永固,福寿绵长!”言罢,扯一扯清平王的衣袖,后者立刻惊起,随着王妃一齐举杯高呼万岁,先干为敬。
钱镠略饮了,只望住我,淡淡道:“十四好些了么?”
我惭愧不已,红着一张小脸,不敢吭声。君王似笑了一下,再道:“朕与清平王兄平日随意惯了,十四,也毋须拘谨。”
一旁的两人闻言,更是不住附合。
我始抬起小脸,再看一眼清平王夫妇,想说什么,犹疑良久,却开不了口。不看不要紧,刚看了片刻,忽听钱镠的酒杯重重地搁下,我一惊,惊惧地望着他,他生气的模样十四何其熟悉,眼见那一副阎王索命的架势复又显出,十四真不知自个方才哪里又错了。
早知这顿饭如此难咽,十四,就不来了。
我委屈不已,略略变色。钱镠再看我一眼,冷道:“戴氏――”十四闻听,抬起头,以为他唤自个。却不是,一旁,清平王妃已随声起身,复跪倒听旨。
钱镠再淡淡道:“朕,与清平王喝酒叙旧,你且带着十四,到你的画舫之上,替朕好生照看着,若再发生上回什么可巧之事,朕,唯你是问!”
那清平王妃闻言,赶紧跪地,满口应承。钱镠转过头来,缓了语气向我道:“十四,先去吧,你与清平王妃多日不见,也好叙叙旧。”
我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看他一眼,只略略欠身,算是应了。他挑眉,见我当众如此无礼,终,未再发作。端起酒杯,已兀自与清平王爷对饮了起来。
十四自知无望,转身,携了乐阳等宫人,随着王妃等人步出舱外。晚风徐徐吹过,吹起十四的裙裾,让十四有一瞬间的恍惚。
刚出了舱门,王妃低低一笑,悄悄握住我的素手,一面吩咐近旁的宫人将不远处的画舫靠近,一面朝我会意地眨眼。
等过船来至她的画舫,刚进入舱内,王妃即屏退了宫人,直直望住我的小脸,窃笑道:“圣上,待娘娘真是情重,娘娘可知,圣上方才为何发怒?”
我红了小脸,低声道:“姐姐莫要笑话十四。”
她笑不止:“圣上嫉妒了呢!就为十四多看了拙夫几眼。方才臣妾忍得着实好辛苦,才没有笑出声来。臣妾,从未看见过这个玉面阎罗有如此不堪之举,真是太好笑了。”
我脸红得更深了,看一眼身畔的乐阳等人,轻声道:“你们也先退下吧,到外面候着。”乐阳闻言,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一时间,舱内,只剩下我与王妃两人。
见我也屏退了外人,王妃忽然好好地又落下泪来,握住我的素手,叹息道:“妹妹真是多难,让姐姐都觉得心疼,莫说圣上,当日听说妹妹失踪,姐姐也以为妹妹……害得姐姐哭了多日,一想起,就忍不住心痛。”
我情知她所言非虚,也不觉感动得红了眼眶,柔声道:“姐姐莫哭,十四不是好好的么?”
王妃含泪笑:“是,菩萨终是有眼,象妹妹如此心善的人,原不该有此浩劫。果然,菩萨保佑,让妹妹又托生了。妹妹不知道,你不在的几年里,这凤凰宫内就跟死水一般,圣上――”她压低了声音再道:“圣上,脾气大得惊人,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连媛妃娘娘,都不敢跟他讲话。”
我心内一痛,强笑道:“十四,不是好好的么?姐姐快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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