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陌上花开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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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三刻刚至,廊下值夜的宫人,便在长声催起着。

    心内,明明知道自个此刻须按着规矩起身离去,十四并非他的皇后,不得在君王的寝殿留宿,但他,偏偏故意要在此时,让十四欲走不得,欲留难留。

    珠泪,不知不觉中落下,他低头吻我,嘶声道:“十四离不开朕是么?”

    十四,岂止离不开他。他不仅夺去了十四的心和身子,还夺去了十四的魂魄。

    十四,岂止离不开他,十四此生,已经不能没有他。

    等回到紫宸殿,天色已破晓。

    云鸢屏退了宫人,自个扶我到内殿寝室榻前。

    刚解了外衣,云鸢,已忍不住低低惊呼。

    手心下意识地遮住口鼻,眼中,尽是惊惧之意。颤声道:“圣上,是怎么了?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娘娘的嘴唇怎么也破了,脸也肿了?圣上……打娘娘了不成?”

    我怅然一笑,低道:“云鸢莫怕,十四带了伤药回来。言罢,从袖中掏出那只精致的瓷瓶,交予她手中。

    云鸢接过,隔了良久,还是忍不住又道:“娘娘,又惹陛下……生气了么?”

    我垂下眼睫,云鸢跟了我日久,连这个也猜到了。

    我笑:“云鸢也觉得,十四,经常惹陛下生气么?”

    云鸢取了生绢,为我细细上药。为怕我疼,下手极轻。一面道:“娘娘,自个还说,要换了别人,早死一百遍都有。可,可圣上……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连云鸢看了,都心疼。”

    云鸢言罢,见我犹自发呆,遂俯身问道:“云鸢说错话了?娘娘,又伤心了?”

    我一惊,抬起臻首望着她,眼眶中,竟都是泪珠。低低道:“云鸢,十四,要怎样才能……不伤人伤己?”

    云鸢不解,默然望着我。

    我含泪道:“先前,十四因不知道圣上的心意,而难过,此刻,知道了圣上的心意,却更难过。先前,十四不知道时,尚且可以不管不顾,现在,十四既已知道了,叫十四如何进退?进也难,退也难,进退都是维谷。如果有哪一天,十四真死了,也就……没有这么多难处了。”

    云鸢啐我:“怎么好好的,竟说起死来。娘娘不想活,还有元瓘小殿下呢,娘娘,都是做娘的人了,也不知道为自个的孩儿想想!”

    云鸢想了想,复又问:“娘娘这副模样,明日元瓘小殿下的百日之宴怎么办?”

    我笑:“圣上也允了,明日,只叫内务府于文渊阁上燃放烟火,以示庆贺,其余仪式一律从简。”

    云鸢也笑:“娘娘的性子,太烈了。想必,圣上心里着实恨铁不成钢也未必。”

    我却再笑不出,小声道:“云鸢,这几日,你的月信在么?”

    云鸢瞪大双眼:“娘娘问这个作甚?”

    我贴近她,压低嗓音道:“若在,要借于十四一用。”

    云鸢推开我,颤声道:“娘娘疯了,又要行什么乖张之事不成?”

    我扯住她袍袖,正色道:“云鸢不要叫,你听好。十四此番所言,乃是死罪。除了你我之外,不得有第三人知晓。你记下了?”

    云鸢吓得簌簌发抖,点点头。

    我低道:“元瓘既无缺,其百日之后,则,圣上对十四的宠,便不会再有顾忌与掩饰。而这深宫之内,又会有多少女子,会因了十四之宠,而心碎直至身死?先前的蓉妃、张淑妃、韦宝林,如今又是喻昭容。就连媛妃娘娘,跟了圣上十年也有,她此刻心内的痛,又岂是旁人能够稍解分毫的?十四此生造的孽,太深重,百身难赎。”

    云鸢似懂了些,含泪道:“娘娘,要如何做?”

    我点头道:“十四,方才回宫路上想了很久。十四只有推脱身体抱恙,不能时常侍寝,方能让圣上雨露停匀,时时眷顾别宫别殿的娘娘小主们。但,要想时时撤了十四的膳牌,唯有慌称十四产后身子虚弱,断续见红。此一事如此行,方能不惹人猜忌。圣上,也不会起疑。但,十四的贴身衣物,都有浣衣局宫人整理,如何能断续见红,是最最艰难之处。”

    云鸢给我吓得面如纸色,惊呼道:“娘娘,此事如果让圣上知晓,你可想过后果?”

    我咬牙道:“十四想过。但,若不如此,怕这凤凰宫内,还要死多少人不止?十四,实不忍,自个……是踩着这些可怜之人的尸骨和血泪,而晋位。这份隆宠,若不得不如此血腥残忍,十四只能舍了!”

    “云鸢,能帮帮十四么?”

    云鸢苦笑:“娘娘,娘娘哪一回赴死,云鸢没跟着?娘娘何须再问。”

    我握紧她的素手,随着她,一齐落下泪来。

    云鸢哽咽道:“可是,此刻,云鸢的月信却不曾在身上。”

    我皱眉,屏息半晌,才轻道:“不碍事。你先去取了十四的底裙来,十四这会也乏了,想先睡片刻。”

    云鸢点头去了,不一会,即已取来。服侍我睡下,放下重重的帘幕。

    见她去了,我轻轻起身,蹑足行至里间衣柜前,自最下层的抽屉内取出银剪。就着烛火,犹疑了半日,不知该在自个身上何处下手。

    心内一动,遂,照着自个的左手指尖,狠狠扎下。顿时,痛可连心,即刻有豆大的血珠,陆续渗出。我将血渍印于底裙之上,估摸着份量相差无几,这才寻了生绢出来,用方才的伤药轻轻抹了。始触及,即痛不能忍。

    十指连心,钱镠,十四儿,除了此计,别无他法。

    伤处在指尖,十四,才能向你慌称――是我平日刺绣不慎伤了手,伤在他处,紫宸殿一殿的宫人,皆脱不了干系。唯有伤在指尖,复包了生绢,如此这番,你才不会轻易起疑。

    果不其然,随着我见红,内务府撤了十四的膳牌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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